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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柜后,妈妈说她要拼命攒钱给我养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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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出柜了,在公元2007年5月22日,真的没想到。

我和第二个女朋友说分手,妈妈百思不得其解,因为她真觉得这个女孩挑不出毛病(不象我第一个女朋友,身材魁梧,是体育老师)。这个女孩是妈妈同事介绍的,被我一下子拒绝,很让她诧异,并且对同事显得失礼,于是她打来电话逼问——

“为什么?人长得不错,家里条件也好,好歹你处一处。”

“(沉默一会)妈,我有自己的原因,我以后会和你说清楚的。”

“什么原因?你现在就说清楚!”妈妈显得很生气,“你身体有病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同性恋?”

我没想到妈妈第二个就联想到这个词,震惊之余稍觉安慰,这片刻的迟疑让我鼓足了勇气。那就来吧!

“是。”,我平静地说出这个词,瞬间,我的一切仿佛成了过去。

我引爆了这颗藏了28年的炸弹。一小时后,哥哥从炸出的废墟中打来电话:“你说的什么他妈东西!我不信!你知道妈现在成什么样了?”

哥哥拿着听筒,让我听妈妈绝望的哭声。他对我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指责。他认为我任性、自私、不可理喻。当然哥哥最后也哭了,他问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,我说是真的。他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还是——“我不信!”

接完电话,我还有工作要做。我是理智的,冷静地处理着每件公事。但我并非超人,也不冷血。接下来的下午时光,在明媚的阳光下,我基本上是一株快死去的植物,只有心还散发微弱的光……

爸妈以最快的速度从120公里以外的老家赶往我所在的省城,时间刚好,我下班到家,他们推门而入。

之前我设想了无数遍他们进门的样子,是迎面耳光打来?还是呵斥我跪下,上来就踢?……事实上他们却很平静,如往常来看我一样。妈妈拿起桌上的芒果就吃,说是有点晕车,爸爸则悠闲地打开电视,谁也没提下午的事。然后是大家一起做晚饭。等我忐忑不安地跟爸妈吃完晚饭,该来的就来了。

妈妈平静地问我:“是真的吗?”

于是,我向电影放映员一样,把我的“前半生”给他们放了一遍——我小时候的性格;我的幼儿园;我的青春期;我的初中、高中、大学;我的朋友圈;我的同志圈;当今的同志圈;我的第一次;我的恋爱史;我对未来的想法……在我的叙述过程中,妈妈一边投来惊恐的眼神,一边不住地点头,象接受一个梦一样。她还自言自语道:“病,是病……”然后与爸爸目光接触,他们一致认为:“是病,是病……”

爸妈果断地判断出:我得病了!妈妈更是当即作出让我辞职的决定,决定明天就领我去医院心理门诊,这里治不了就去首都!她的工作也不用要了。爸爸更是紧锁眉头,猛吸烟,一个劲地说:必须改,必须纠正,必须克服……

我说我不治,妈妈当即就爆发了——“我生的是儿子!不是二乙子!(东北方言:指不男不女的人)不是生理有缺陷的人!你让我的脸往哪放!一个大男人不结婚干什么!你让家人的脸往哪放!你他妈的必须给我结婚!……”

说着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!(我多希望这耳光也扇在我脸上,让我好受点。)

“我怎么这么失败!”——说完妈妈又扇自己一个耳光!

“我不配当个母亲!”

然后她哭了,很大声的那种。和我想象的差不多。

妈妈的哭相很难看,声音是刺耳的,表情也无可圈点。妈妈体态臃肿;头发稀少,有几缕胡乱地帖在额前,露出头皮,显得头发更稀少;满脸的皱纹。她正洗着脚,就那样坐在沙发上,双脚插在水盆里,双臂搭着沙发扶手,靠着椅背仰着头近似哀号——

“……你太难养活了……生你的时候就难产……哪有第二胎还难产的……我还说我的命是最好的……你考上大学……又有好工作……两个儿子孝顺……过去了!……全过去了!……我白当个医生了!……我白当个医生了!(这是她重复最多的话)……我失职啊……看一辈子病也不知道自己儿子有病……我不称职啊……连当妈都不称职啊……”

我非常冷静,没在爸妈面前掉泪,妈妈哭的时候始终没有上前劝慰一句,而任凭她哭,我也一滴眼泪未落。只是在妈妈快哭抽筋的时候,倒不上来气的时候,我上前抓住她的手,小声地说:“妈,别哭了。”

握着妈的手,我发现,妈哭得就像一个孩子。我一下想起《亲爱的小孩》那首歌,妈妈像“遗失了心爱的礼物,又找不到别人倾诉”的孩子,她哭得绝望,眼睛睁着却不知该注视何方,满脸的泪水也许还有鼻涕,都挂在脸上,擦了又冒出来。

她拉着我的手,不止一遍地哭着问我是不是被人换了哪个零件,她不相信我还是她引以为傲的那个儿子。

妈妈终于哭抽筋了,象窒息一样,张着嘴,不呼也不吸。爸赶忙上前掐人中,好一会,妈妈长舒一口气,胃又是一阵痉挛,她痛苦得像一滩泥,堆在松软的沙发里……

妈妈不能面对的,一直重复的一句话是——她是医生,身边却一直养了一个28岁的病人;她是妈妈,却连儿子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。

不知什么时候,妈已经开始专心洗脚了,她洗得很慢,我要不停地往里面加热水。每次到厨房取热水,我都站在窗边把眼泪放出来一些,同时捂住嘴,没让他们听见一点抽泣的声音。我想,这是怎么了,谁的错?我错了?还是爸妈错了?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添这份乱,是不是我错了?为什么我出柜了,柜外的空气更让我窒息,为什么?我没有了活下去的愿望。

(第二天)

这一夜的梦,很遗憾我没有记住,只记得醒来的瞬间,有种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梦的感觉。我被敲门声惊醒,因我将门反锁,把妈妈吓坏了,以为我出了意外,她急促地敲门,让我把门打开,爸爸也闻声赶来,见我把门打开,他们才长吁一口气,妈妈说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,她不会多活一天。

爸妈做好了早饭,可是我没有吃,一直以来我自己住,也没有吃早饭的习惯。爸妈做好了,我连品尝一下的欲望也没有。他们静静看我收拾好东西,看我从饭桌旁掠过,关门去上班。

天气很配合地在下雨,我撑着伞像游魂一样往公司踱步,不想挤公交也没打车。第一次测量出步行到公司的时间,是1小时20分钟。我也很自然地迟到了,被扣去20元钱。

我是冷血的。日常生活中我也是面无表情,眉头微蹙的样子。家人一致认为我任性,更让我绝望的是,他们一致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,需要治疗。这一天他们去了中国医科大学心理门诊。我晚上下班的时候,就有了结果。意外的是他们不再那么惶恐,心情稍有平静,因为医生告诉他们这不是病,是少数人的心理状态,并不主张治疗。医生坦言治疗效果不理想,除非当事人自己有这个决心亲自来就诊,强行的治疗没有任何意义。我感谢主流社会的舆论导向,也不知那位医生何等模样,只是庆幸,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光。可即便如此,爸妈仍认为既然是少数人拥有的特征,那就是不正常的,不是病,至少是一种障碍,心理障碍——好吧,障碍也好。

我无心伤害爸妈,却已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。他们年届花甲,本该畅享天伦之时却遭受重创,虽然第二天他们没有看起来更老,但我清楚,伤痛原本是我自己应当承担的,可我偏偏说了出来,柜外的空气并不清新,没有轻松,反而更伤痛。

你是为获得一个真实的自我吗?如果是,你得到了。你的确没撒谎,这就是你要的真实。

我是遗憾的,在我走出柜子的时候,仍是单身。我的言辞辩解,在爸妈哥哥面前都是一种任性、自私、借口,一种不懂事的表现。他们感觉我在闹事,书看得太多,懂得太多,甚至后悔让我读大学,认为老老实实种地也许什么烦恼都没有。在理论上他们无法战胜我,开始憎恨网络,认为是别人带坏了我。他们命令我给手机里的每个同志朋友打电话断绝来往。他们无法体会这简单的爱的愿望。

(第三晚)

第三个夜晚,平静得像一切都没有发生。我们三口人一起去逛家乐福,我像劫后重生一样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光。我们一起给哥哥的孩子买衣服,我还给他买一条带QQ小企鹅图案的游泳裤。我给爸爸哥哥也买了两件T恤,自己也买了一件——和哥哥的一样。

爸妈说明天他们要回家,这次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。他们说回去把工作处理一下,轮流抽时间来陪我,弥补对我照顾的不足——其实又有何可弥补。

妈妈说:“我不逼你,但希望你能‘改正’,不管怎样,你要试一下,给爸妈一点希望。”她还说:

“爸妈永远都不会伤害你……你若不在,我就随你而去,我就是为了你活着。”

并且,妈妈还是怀疑我真的被什么科幻技术换了心,总是摸我。她真的不相信,她始终觉得是个梦。

(第四晚)

晚上回到家,爸妈已经走了(妈一定又晕车)。屋子里整洁如新,我留意到我养的那盆发财树有点点变化。它原本有两株,死了一株,另一棵就朝伙伴那边歪长过去,倾斜了很多,很长时间以来就这样了。我也没去管。如今在爸妈在它旁边绑了一根棍子,帮它扶正,让它恢复了往日挺拔。

厨房的桌子上有妈妈烙好的油饼,用盘子盖着。打开冰箱,里有爸妈包好的饺子在冷冻着。走到我的房间,衣服叠得整整齐齐,被子也是被叠起来的(他们不像我把被子平铺在床),我走过去把头埋在被子里,使劲嗅他们的味道……

(2010)

时间一晃过去三年,日子波澜不惊。我买了一些白先勇的小说放在爸妈的书柜里,我告诉妈妈白先勇先生就是一位“同志”——也许鉴于白先生的父亲是白崇禧,妈听了认真地点头。我还带回一本2010年9月号《ELLE-世界时装之苑》杂志(王菲封面),里面有一篇对吴幼坚女士的专访(她是公开支持同性恋的一位母亲),特意让妈妈看这个采访。妈妈从不看时尚杂志,她前后换了两个花镜,一字一句地念着,把这个专访读完了,期间我特意向她解释“同志”、“出柜”等名词,她遇到认为重点的地方都要重复念一次,她重复念的地方是——同性恋是艾滋病的高发人群。她念到这里说了一句:“这个我还真不知道。”她还重读的地方是——同性恋不是生理和心理疾病。

读完以后,妈妈心里坦然了一些。我知道这是媒体的力量。她多多少少认为,白纸黑字的媒体都这样说了,同性恋也许真的没有那么可怕。我能读出她心里的一点踏实。于是我乘胜又说,这是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,我只是性取向和多数人不同,其余的方面和大家是一样的,甚至有些方面是超过他人的。你要相信我能生活得更好。

妈妈略点了点头,说:“我和你爸都不逼你结婚,你若结婚是害了女方。但你的养老问题是我担心的,我总和你哥说,要他以后照顾你,让XX(我小侄)照顾你……”

我说不用,有困难我们兄弟会互相帮助,但经济上我不会给我哥增添任何负担。

我特意把“吴幼坚亲友会”的热线电话查到,标注在文章最后。妈妈小心记下,似乎她会择日咨询。

这是出柜以后仅有的一次同妈妈的深入交谈。

三年来我一直没有男朋友。出柜以后,找BF这件事反而更艰难。我始终带着一个使命感,就是找BF要找一个爸妈也喜欢、能看顺眼的,要让他们放心。我想他们无非是希望我有个好归宿。对这个人的选择我慎之又慎。我心中一直抱有希望: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值得我等待的。

(2012)

进入号称末日的2012,我也从当年的28岁长到33岁,成了一个标准的“大叔”。我离家更远了,离开东北来到南方工作,每周我都会打电话给家里。出柜这件事没有进展到多美好,也没有再乌云密布。连家人中最不理解我的哥哥,态度也缓和了一些。

新闻关于同志的报道也比前几年多了,我希望家人都能看到,看到社会舆论对同志群体的改变。我没有给爸妈家的书柜再添有关同志的资料,我怕打破这种宁静。

爸妈退休了。妈义无反顾地开始打工,她开始一个疯狂的举动——为我攒钱养老!

每次妈给我打电话,都会高兴地向我“炫耀”她又攒了多少钱,与她的计划又近了多少,(这些钱哥嫂都不知道)。并且她这几年又给我买了一个小户型房,出租了,说即使我不工作,靠房租也不会饿死……这就是我妈,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,只知道在遥远的老家,她顶着满头白发,快榨干了自己,为我,一个儿子的“老有所养”拼着!

网上流传这样一段话——假如你的爸妈能再活30年,你每年回家一次,那么你与爸妈还剩30次见面的机会……这就是我的现状,每次想到这个算法,我都心如刀绞。来到南方后,妈总是心疼机票钱叫我不要回家,我有一次把这个算法跟妈说了……我和妈在电话两端都哭了。我怕爸妈死,我想先死,可我先死他们一定更难过。我不知道与爸妈这一生的缘分会怎么结束,我无法面对有一天爸妈的离开,无论我怎么尽孝,我始终觉得欠他们,永远报答不完。

我正在“奔四”的路上前行,出柜曾经是惊天动地的大事,5年了我从没后悔过。也许这对爸妈始终是一种伤害,但所有人的付出都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在一起。我庆幸家人对我一直不离不弃,和我共同分担着压力。我知足,我也在盼望。

2012已经过半,我一点不怕它是末日,我想万物会有它该结束的时候,如果那一刻真的有,我也感觉幸福,我会紧握爸妈的手,有他们的地方就是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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